散文 • 闲话家乡埕口之 过年

常乐

闲话家乡之  过年

文 | 秦辉

   小时候的年可热闹了，吃好的，穿好的，家家户户大红春联一张张的。机关单位还挂红花，插大红旗，十字街上人来人往，到处喜气洋洋。现在，条件好了，年味却是不咸不淡，觉得吃什么都不香，玩什么都无趣。兴许不是年味淡了，是人的心态变了，所以想起小时候的年，更加怀念。

吃的
   赶完年集，置办完年货，埕口街家家户户的主妇就撸起袖子开始忙活。刷锅洗锅，蒸馒头做菜。
   埕口街人待客讲究，喝酒上菜是先凉后热，吃饭上蒸碗。凉菜一般有凉拌海蜇、凉拌花生米、葱丝猪肝和猪蹄等下货。热菜荤素搭配。最丰盛最特色当属酒足后下饭的蒸碗。蒸碗也称八大碗，据说出自“满汉全席”中的“下八珍”，在菜式花样和用料上都相当讲究。四荤四素组成，四荤有肘子肉、方肉、酥肉、肉丸子，四素则用豆腐、海带、粉条等农家时令菜。先把需要的菜品做好花型，摆放在小碗中，然后在上面扣一个粗瓷大碗，上锅蒸熟即可。八大碗色香味俱全，肥而不腻，是婚庆、春节等重大节日待客的重要菜肴。庄户人家过年的蒸碗虽不及大宴的齐全和精致，但也是先煮后蒸，工序繁杂。为免年后来客时人多事杂，招待不周之忧，所以提前准备，把年夜饭和年后待客的炸货、炖货做好。炸货有炸肉、炸鱼、炸藕盒和炸丸子。炖货有炖红烧肉、炖鸡、炖鱼。
   记得每到这个时候，妈妈就在我家东院的锅台边忙活，肉好炸，鱼也不用帮忙，但炸藕盒却需要全家齐上阵。妈妈把切好的藕片和拌完的肉馅放在盖帘上，我们姐妹几个围着盖帘，用筷子把肉馅填进藕片中间，合起手轻轻一捏，肉馅便从藕孔里活泼地钻出来。开始觉得好玩儿，但做不了几个，就耐不住性子了，这个说叫了谁谁去哪里玩儿，那个说得去趟茅厕，然后一溜烟儿没了人影。
   炸丸子是素的馒头丸子。把提前放干的馒头揭去外面的皮，馒头芯儿撮成细细的小粉末儿，越细越好。撮馒头芯儿这个活儿看似轻松实则不然，撮不了多久手指就会又酸又疼，好在我们姐妹多，边玩儿边干，一会儿，一小盆细面粉般的馒头末儿就出来了。妈妈往里加水、加葱花、加盐，轻轻搅成糊状，然后用喝汤的小勺子舀进热油，小火炸就成了。


   炖的话一般就是炖上一锅肉，一锅鸡，一锅鱼。肉是五花肉，鸡是家里养了一年的小公鸡，鱼是渤海湾里的大梭鱼。炖好后盛到大瓷盆里，晾在外面结成冻，然后放在天井南墙下面，为了防止猫儿狗儿偷吃，还在上面压上几块砖或石。
   除了上面的这些菜，妈妈还会煎几块豆腐，焯一些粉丝和波菜，再向街上做熟货的订上一只昂首挺胸的大烧鸡，准备过年在家堂祖子前上供用。

   蒸馒头除了平时吃的那种圆馒头，再就是蒸花花。这个花花就是把面放在模具里，印出来的各种好看有趣的花形馒头。我家的花花模子是爸爸在外地买回来的，好像是枣木的，深棕色。因为是过年用嘛，所以都是图个吉祥喜庆，模子有一只是弯着尾巴的小鱼， 寓意年年有余；一只蝙蝠，象征幸福绵延无边；一只小花篮，似花团锦簇，还有一颗圆圆的大桃子，寓意长寿安康。
   这些菜食做好后，都会放在东边的小屋里，平时不动，只等年后待客。那间屋子没人住，不生火，所以是个天然的大冰柜。冬天储存的大白菜，萝卜都放在地上。大板柜上则摆满了过年的菜，靠墙的床板上摆着一口口的小缸，蒸好晾干的馒头花花都放在里面。
穿的
   埕口街上当时有好几家做衣服的。我记着的有东北村一家卢姓，一家陈姓，西北村一家杜姓，一家吴姓，新村还有一家王姓。每逢大集他们设摊收活儿，一人一车就站在卖布匹的旁边。有人扯了布料来，讲好款式，便用软尺上下量，然后记下数字夹进布料，放入自行车后座上的纸箱内。


   每到过年，妈妈都会给我们姐弟做一身新衣服。裤子无非是黑棕两色，上衣过年基本都是红的，布料是平纹跟条绒。有一年忘了是爸爸还是大姐，从外面带回来一块稀罕布料——毛呢，颜色真是时尚，比大红色浅比粉红又深，布料的纹路是有点斜的，所以随着走动和太阳照射会变深变浅。布料太高档，怕给做坏，于是妈妈就特意把它拿到西头做衣服的吴姓表伯家，给我和三姐做了一件小翻领的上衣。大年初一我们穿着毛呢小西装在十字街上显摆，大家都羡慕得不行。再后来大集上有了卖成衣的，妈妈就领我们去试，一人一身上上下下的都置办齐全。
   鞋子过年穿的就是棉靴，鞋底是纳的千层底，那时候你去谁家炕上看看，炕头上准有一个柳条编的针线笸箩，里面除了针头线脑，准有一双正在纳的鞋底。过年的棉靴，前脸儿都是红的，这种带颜色的布头很难要到，都是妈妈从缝纫社讨换来的。大年初二，张家码头的妗子来走亲时，会捎几双她自己做的布单鞋，很鲜艳的鞋帮，鞋尖处绣着红花绿叶。鞋子花哨漂亮却不实用，冰天雪地的，还是棉靴抗冷。棉靴的样子起先是简单的大头靴，后来加了杂眼系上鞋带，样式越来越好看。
   二十九晚上，我们躺在被窝里，妈妈就把新衣一件件给我们套在棉裤棉袄外面，然后盖在被子上。大年三十天没亮爸爸去请“爷爷娘娘”，我们也睡眼惺忪地跟着起来，在黑暗里摸索着穿起新衣。这时候外面的鞭炮声开始噼里啪啦的响，一直到我们穿好衣服下床，看妈妈姥姥在灶堂前忙活，还不停息。
   穿上新衣吃过饭，就去十字街比新衣服了，看谁的样子新，谁的颜色鲜，谁的衣领上绣了花，谁的裤子上有褶褶……穿了好看新衣的必须抬着头，没新衣的肯定是低首噤声，有的也会嘟囔句，这身挺新的，俺姐就穿过一回……  
玩的

   “新年到，新年到，闺女戴花，小子放炮”，其实小时候过年的玩儿基本就是放鞭炮，不管闺女还是小子。


   每年大姐放假从外地回来，都会给弟弟带回一些小烟花，那时候埕口的鞭市卖的基本就是大鞭，二踢脚，顶多再有个“吱”一声蹿上去的钻天猴，不像现在那么多花样。大姐带回的烟花，奇形怪状的啥都有。蝴蝶、蜜蜂、五角星、小花篮……有的要拿着放，有的要竖地上放，还有的需要挂在天井的晾衣绳上放。大年三十晚上，爸爸和弟弟拜完年回来，就开始放这些烟花。姥姥从炕头溜下地，妈妈也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，全家人围站在屋门口一起看，看烟花点燃，绚丽绽放，然后一点点熄灭。
   放完鞭炮，在吃饺子之前，我们女孩子会出去打灯笼。灯笼罩是用竹条编的，外面糊了塑料纸，纸上印着各种喜庆的花鸟字符。灯笼杆吊着一个木板，木板中间竖着用来插小蜡烛的铁钉子。我们在家里用灶堂的火点燃蜡烛，罩上灯笼罩，然后去十字街集合。像电视上一样先把灯笼合在一起，然后分开，转一圈再合。灯笼轻，那时候的泥土地又不平，放下一歪，蜡烛就会把灯笼给烧了。玩不了多久，你听吧，一团小火起了然后就是一阵哭嚎，接着传来撕心裂肺地喊，娘啊，娘，灯笼烧了……
   后来有的不打灯笼打家里大人用的手电筒，他们在大街上乱照，灯光铮明瓦亮晃得人睁不开眼，虽然不会烧，但也少了打灯笼的许多乐趣。
   跟着大人们拜年也是小孩子们的玩。一般大点的男孩子大年三十晚上跟着爸爸、叔叔、哥哥们拜，小点的男孩子就随着我们小姑娘，一起在大年初一的早上跟着妈妈、大娘、嫂子们拜。


   大年初一早早穿上新衣服，把上衣和裤子的四个大口袋掏干净，只等拜年的大部队一到，汇合后跟着去下一家。大人们说喜庆话，比如见了老人会问在老几家吃的饺子啊， 吃了多少个啊；见了小孩子就会说熬到几点啊，赶上放鞭炮吃饺子了吗，吃到钱的还是吃到糖的了；见了新娶的媳妇就会夸瞧这模样真俊啊！大人们相互寒暄时，我们小孩子便使劲挤到前面，一起望着炕上纸盒里的糖块、瓜子和花生。这时主人便停了寒暄拍手自责起来，唉唉唉，光顾说了，忘给孩子们拿糖了。一边说一边端起盒子，往我们早就撑起的口袋里装。
   这样走不了几家，身上的四个口袋便装得满满当当，年也不跟着拜了，捂着口袋往家跑。把花生瓜子倒进家里的盒子，糖则会藏在自己的小仓库留着慢慢享用。
   小时候特别容易满足，能吃好的，有新衣服穿，没心没肺就知道疯玩。有一年，我们全家围着饭桌吃年夜饭，看着桌上热腾腾的饭菜，听着姥姥、爸妈、姐姐、妹妹、弟弟的欢声笑语，我忽然觉得很好，说不出的好。小孩儿不懂得好是种什么感觉，现在想想，那种好其实就是希望家人们在一起，永远跟过年一样，快乐的在一起。

秦辉，山东无棣人，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。

崇尚自然，喜欢真实。

2012年出版小小说集《酒心巧克力》。